作者:曹洪江
过去了四百多年,宣城敬亭山的那棵柳树今天还在吗?它可曾记得一位浪迹天涯的少年,曾因在此歇息,自叹身世,因而指柳为姓?又因期盼能主宰自已的命运,从此步入人生的春天,遂取名逢春?悠悠秦淮河水呵,你可曾记得,河畔长吟阁里的醒木之声,曾惊醒过多少达官显贵、市井小民的沉酣睡梦?手持醒木的柳敬亭,畅说野史旧话,从此名声鹊起,红遍大江南北,终于成为一代评坛宗师。而今南通余西古镇的人们更不会忘记,这位评坛宗师是从这里走出去的,他的根就在运盐河畔的曹家园,他的族谱名字叫曹永昌。
明末的盱眙街头,晌午时分,人头攒动,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阵阵掌声、叫好声,人们围聚在一位少年四周听其说书,可谓口舌之妙,形神俱佳,妙语连珠。在人群里,有一位长者,不时地揽须点头,暗暗称奇。待到听书的人群散去,这位长者留下了说书少年,问其身世,少年自称在家乡闯了祸,逃离出来,凭着他跟外公学来的一点口技,闯荡江湖。长者闻言,顿生悲悯之心,有“同是天涯沦落人”之感,便问少年:“你可愿跟老夫学说书技艺?”,少年眼睛一亮,连忙点头,随即跪拜恩师。这位长者便是当时的松江说书名家莫后光,那少年便是余西古镇的柳敬亭。从此往后,莫后光便“教其养气、定辞、审音、辨物、揣摩”等评话艺术理论,而柳敬亭每每凝神听讲,用心琢磨,退则刻苦磨练,苦心钻研。直至莫后光喟叹:“子言未发而哀乐具乎其前,使人之性情不能自主,盖进乎技矣。”其后,柳敬亭纵游江、浙,到扬州、杭州、南京等地献艺,“名达于缙绅间,华堂旅会,闲亭独坐,争延之使奏其技”。时有“行遍天下无对手”之誉。明末的天启、崇祯年间,柳敬亭寓居南京,出入秦淮河、桃叶渡等地,名声日隆。明崇祯十一年,浙江文人张岱时客南京,此际听了柳敬亭的《武松打虎》,特在《陶庵梦忆》中作记,可谓技艺之独特。
十里秦淮河的夜晚,红灯点点,水波依然荡漾。与往常相比,河畔似乎少了往日的喧哗,而河畔的长吟阁里,听书的人群早己济聚一堂,凝神屏气。只见那台前,一桌、一灯、一壶、一人独坐。随着一声醒木之响,《水浒》中《景阳岗武松打虎》便拉开了序幕,“其疾徐轻重,吞吐扬抑”,无不恰到好处,丝丝入扣。柳敬亭的说表细腻,动作传神,尤擅描摹人物,可谓入情入理,入筋入骨,特别是武松等人物,经此细致雕琢,瞬间便栩栩如生。张岱在评说《景阳岗武松打虎》时,讲他“先不说老虎如何凶猛,却大肆渲染武松投店大饮,说武松到酒店后,偏偏无人,从而逗出了武松蓦地一声吼,店中空缸、空罐都嗡嗡有声,闲中作笔,细致至此”,达到了出神入化的艺术效果。听书的人,无不如临其境、如闻其声、如见其人。那种阳刚之气,好像一时间,竟然淹没了秦淮河畔脂粉的芳香、美女的温柔。
风雨飘泊、历经沧桑半世,使他熟悉了各阶层的生活情况以及各地的方言、习俗,丰厚了他的艺术底蕴,更造就了他的人格和品质。为人豪爽、说书寄情、仁侠仗义、不事权贵而安贫乐道,这些,正是他在人生的坎坷路上磨练出来的。明崇祯末年,社会矛盾激化。部分江南士大夫继东林党而起,主张改良政治以挽救社稷,遂组织“复社”,意即复兴社会。柳敬亭与复社成员来往甚密,常参与抨击阉党。李自成领导的起义军推翻了大明王朝后,吴三桂引清兵入关,屈辱求和的阉党头子马士英、阮大铖等在南京建立傀儡政权。对此,柳敬亭切齿痛恨,“宁可埋之浮尘,不可投诸匪夷”,断然拒绝做阮大铖的门客。一个身逢乱世沉浮的艺人,能有如此大义,可敬可佩。
一般人认为,讲野史说书的艺人,很难与幕府生涯挂靠,是两种毫不相关的生活,但人生的一次偶然际遇,将柳敬亭一直藏而不露的经邦济世的才华展示给了世人。这次重大际遇便是他与明末大将左良玉的相识、相知,当栁敬亭不避斧钺,深入左良玉府第,劝其抗清时,其智、其勇,令“良玉大惊,相见恨晚”,柳敬亭“须臾不在左右,则不欢”。而柳敬亭的远见卓识,更受到左良玉的赏识。左良玉留其于幕下起草檄文并“使参机密”,幕府生活,不是栁敬亭的人生追求,他效力于左良玉的原因,是敬重左良玉的人品,感念他的知遇之恩。其重情重义,可见一斑。而他的最大爱好,依然是说书。他常在军中说《三国演义》、《隋唐演义》、《岳飞传》等,鼓舞士气。最拿手的莫过于说《秦叔宝见姑娘》,对秦叔宝表演双锏时“左抡右舞,恰似玉蟒缠身,银龙护体”的形象描述,细腻传神,而说到罗公时,山崩地裂般的喊好声震得茶座上的茶碗、茶碟皆应声起舞,其绘声状物的效果更令人久久难以忘怀。
人生得一知已足矣,左良玉猝死九江舟中的消息使柳敬亭悲痛不已。不久,南明覆灭,巨大的历史事变,造成了柳敬亭人生际遇的重大转折。在经历了国家兴亡、朝代更替、流离遇合之后,当柳敬亭重理旧业时,因常常怀念故友,而往往酒酣击节悲吟,这恰恰更能倾靡四座,特别是他说到左良玉遗事之时,声情并茂,闻者无不泪下。这时的柳敬亭,其说书技艺已远不止于描态摹声,而达到了以催发情感、唤起心灵共鸣的更髙境界。正如黄宗羲《柳敬亭传》所言:“每发一声,使人闻之,或如刀剑铁骑,飒然浮空;或如风号雨泣,鸟悲曽骇,亡国之恨顿生,檀板之声无色”。清诗人毛奇龄《赠柳生》诗中有:“江南多少前朝事,说与世人不忍听”,写得更是令人感慨!
康熙十年,己是风烛残年的柳敬亭,自北京南归,可谓际遇不佳,晚景凄凉,不幸于康熙十一年辞世,享年86岁,归葬余西曹氏祖茔,遗有《柳下说书》百篇。一代评坛宗师,虽然离去,而他的艺术成就,却千载留名。清初戏剧家孔尚任为其在《桃花扇》里塑像;黄宗羲、吴梅村为其立传颂扬;钱谦益、张岱、冒辟疆为其写诗称赞;说书艺人们尊其为一代宗师。即便在柳敬亭离世18年后,南通文人范国禄,在听其传人居辅臣说书后,还写下了一首饱含深情的七言古风《听居生平话》,诗曰:“我尝掩泪望余西,柳家巷口夕陽低”,可谓情感之深呵。近百年来,南通有专家学者,不停地在研究、颂扬栁敬亭。如上世纪20年代,钱啸秋先生据《曹氏家谱》撰文载于商务印书馆之《小说世界.文坛秘录》里。上世纪60年代初,管劲丞老先生,在《江海学刋》上撰写《柳敬亭通州人考》一文。本世纪初,吕循逸先生,撰写《柳敬亭与柳家巷》一文等。
时光在悄悄地流走,而曾经孕育了一代评坛宗师的余西古镇没有流走,无论你漫步在碎石铺设的街道,还是小巷,都依稀可以寻觅到当年柳敬亭的踪影。古老的商铺、茶楼,沿街而立,错落有致;幽深的庭院老宅,名木花卉,古色古香,处处显露出往日的风貌。这些受到了政府的重视,专家的好评,伴随着“历史文化名镇”的保护开发,我冀望文化繁荣,旅游兴旺,柳敬亭的艺术成就,得到进一步的发扬光大,成为千年古镇永恒的文化经典!
時在己丑冬月曹洪江於武惠艸堂。
评坛宗师柳敬亭_武惠堂主_新浪博客 http://blog.sina.com.cn/s/blog_4ddc87810100fury.html (2010-01-01 10:08:04)